蔬菜大棚種植之所以能夠盈利,是因為它可以反季節(jié)銷售,如果在蔬菜大量上市的季節(jié),那么它也就沒什么優(yōu)勢了。
所以最近一段時間,蘇嘉言和李主任忙得腳不沾地,找了工人來,把大棚框架支棱起來了,趁這個功夫,他們進(jìn)行了育苗,然后又覆薄膜。
他們就像是培育自己的孩子一樣,每一步都小心翼翼,蘇嘉言翻過的資料快要堆成山了,并且整理了厚厚的一本筆記。
已近六十歲的李主任,每天都像小學(xué)生一樣,抱著蘇嘉言給他的資料,認(rèn)真的讀著,有不認(rèn)識的字,就查字典,比年輕人還好學(xué)。
他們懷著無比虔誠的心態(tài)來做這件事情,抱著破釜沉舟的勇氣,雖然誰也沒說,可他們在心底里已經(jīng)暗下決心,這件事,只許成功不許失敗。
西葫蘆苗長出來的時候,李主任蹲在旁邊看了半天,綠油油的小苗從土里破殼而出,生機勃勃,這可不是普通的小瓜苗,這是他們北山村的希望啊!
李主任種了一輩子地,從沒有一個時刻像現(xiàn)在這般滿足過,那地里冒出的好似不是瓜苗,而是一粒粒金子。
他對著小瓜苗說道:“過兩天,我就把你們?nèi)家浦驳酱笈锢锶?,保證讓你們住得舒舒服服的,你們可要快點長呀!”
韓夢畢竟有兩年西部支教經(jīng)驗,工作適應(yīng)得很快,她本來就脾氣溫柔,待人和氣,對小孩子又尤其有耐心。
頑劣的孩童到了她那里,她和風(fēng)細(xì)雨地對待他們,陪孩子們玩耍做游戲,然后教給他們知識,孩子們都很喜歡她,有一日,蘇嘉言從學(xué)校經(jīng)過,只聽到孩子們瑯瑯的讀書聲,像悅耳的琴章,像動聽的音樂,伴著窗外的和風(fēng),奏出了春天的希望,他站在那里聽了很久,才舍得離開。
終日忙碌的兩人雖然離得很近,卻極少碰面,早上兩人都起得很早,韓夢去學(xué)校打掃衛(wèi)生,迎接孩子們?nèi)胄W(xué)習(xí),這里的人們普遍早起,父母去地里干活,孩子一人在家不放心,也會早早地送到學(xué)校里去。
蘇嘉言也很忙,去李主任的大棚觀察西葫蘆的長勢,去鎮(zhèn)上跟葉書記匯報工作,去外市考察……
時常是晚上回去的時候,韓夢房間的燈已經(jīng)熄了。
西葫蘆苗正式移植到大棚里的那一天,蘇嘉言難得早早回了大隊部,韓夢正在吃晚飯,見到他,有些訝異:“今天怎么回來得這么早?我去幫你熱一下飯?!?/p>
“別熱了,我隨便吃兩口就行了?!?/p>
“那怎么行,飯涼了,吃了對胃不好?!?/p>
韓夢做事很麻利,很快飯熱好了,又炒了一個青菜。
看她在爐子邊忙碌,蘇嘉言腦海里不由得會浮現(xiàn)出,小西西站在灶臺前炒菜的情景,每每想到過去,蘇嘉言總是不由得眼眶一熱,他并不是一個感性的人,他也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,也許是因為童年的記憶太過于清晰,一個人孩童時經(jīng)歷的事情,往往會影響他的一生,因為孩童時的感覺是最敏銳的,感情也是最真摯的。
那時候的痛是真痛,長大后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,你所有的感官也會跟著鈍化,痛感不再強烈,喜悅也不再熱烈,好似一切都不再具有沖擊力。
不知是我們接受事物的能力變強了,還是我們遲鈍了。
但童年時期不一樣,童年時你所經(jīng)歷的所有,真的是會跟隨你一輩子的,那種撕裂的痛苦,那種什么也做不了的無奈和心酸,在你以后的成長歲月中,每每思及,依舊是那么記憶猶新,它好像是刻在你身體上的印章,是跟隨你一輩子的印記。
所以有人會說:幸福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,而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。
蘇嘉言每次見到西西總感覺有許多話要說,但每次又不知該說什么,沒見到她的時候,想見到她,真見到她了,好似是又在無形中躲避著她,這也就不難理解了。
兩人坐在桌前吃飯,一時都沉默著,西西本就寡言,萬不會挑起話題的。
“西西姐,工作還順利嗎?那些小毛頭沒惹你生氣吧?”
韓夢笑笑,搖搖頭,“不會,不過都是些孩子?!?/p>
“西西姐,你怎么想到去支教的?”話匣一旦被打開,也就沒那么難了。
韓夢沉吟了片刻,開口道:“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,想離開家出去看看,正好看到了學(xué)校的啟示,就報名參加了。”
“在西部條件一定很艱苦吧?我爸媽現(xiàn)在正在那里,聽說氣候惡劣,自然環(huán)境非常差。”
韓夢苦笑一聲,“我經(jīng)歷過比這個更痛苦的事,不是嗎?”
聽到她的話,蘇嘉言的臉一下子僵住了,他不知道該怎么回應(yīng)她,他想到西西以前住的那間搖搖欲墜的房子,破敗的房門,不停抖動的窗戶,他想到那天瓢潑的大雨,灰暗的天空,夾雜在電閃雷鳴中小西西那撕裂的悲痛的哭聲。
“西西姐,對不起?!?/p>
蘇嘉言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說對不起,可現(xiàn)在的他,只想說這三個字。
“嘉言,這不是你的錯?!?/p>
西西的過去,與任何人都沒有關(guān)系,可每一個跟她熟識的人,都會不自覺地認(rèn)為與自己有關(guān)系。這群善良可愛的人們,會認(rèn)為如果自己足夠強大,足夠有力量,那么就可以幫助西西,她就可以免受這些苦難了。
可他們往往忽略了,有些苦難并不是人力可以避免的。
“西西姐,你怎么想到又回來了?”
韓夢放下手中的筷子,喝了一口水,扭頭望著窗外,半晌沒有開口,良久,她才悠悠說道:“嘉言,很久以前,我曾想過,要不要回來看看,可是我沒有這個勇氣。”
“我這一生,都在想著怎樣埋藏過去,過去于我,就像是一個痛苦的漩渦,窮極一生,我都在拼命掙脫,在很多時候,我以為我已經(jīng)成功了。可是,在午夜夢回之時或獨自一人的某個瞬間,我就會忽然陷了進(jìn)去,陷在莫名的悲痛之中。嘉言,其實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,可我又沒辦法?!?/p>
“我了解你的感受?!?/p>
“這些話我曾沒有對別人說過,包括我的養(yǎng)父母,他們總說我性子冷,暖不過我的心,我想快樂起來,想假裝得很幸福,可我做不到,無論如何都做不到!”
蘇嘉言看到了她眼角滑落的淚珠,這讓他心如刀絞,命運不公,有的人生來就是個悲劇,生活于她,是一日一日的酷刑,是擺脫不了的噩夢。
也許有人會說,韓夢過于嬌情,沒有她這樣的經(jīng)歷,誰也沒有資格去評判什么,因為這世界上根本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。
剛出生就失去了母親,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媽媽,別的小女孩依偎在媽媽懷抱里撒嬌的時候,她又失去了自己的爸爸。
兩歲的小女孩應(yīng)該是沒有什么記憶的,可她偏偏就記住了,爸爸吊在樹干上的冰冷的尸體,她在樹下不停地圍著他哭。
這一幕時常出現(xiàn)在她的夢中,有時是自己,有時那個小女孩又會變成別人,這樣的夢幾乎夜夜來糾纏她。
后來,她又送走了自己相依為命的奶奶,對大部分人來說,生活是美好的,是陽光溫暖的,是充滿希望的;于她,卻是黑暗冰冷的,她走她笑,她吃飯她睡覺,看起來與常人無異,可她卻時時活在驚恐中,生怕突然有一天,她一睜眼,一回頭,生活就會發(fā)生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從記事起,她就不敢笑得太過肆意,不敢跟誰過于親近,不敢全然去信賴去依賴另一個人……她怕有一天,她會失去這一切,她這一生失去的東西太多了,失去——變成了她生活中的常態(tài)。
有時明明是熱天,她會忽然覺得四肢冰冷,好似正墜入冰窖之中;有時明明是笑著的,可心底里卻覺得一片悲涼,嘴巴是咧開的,眼角卻滑下了淚珠;有時明明身邊圍著很多人,可她卻覺得異常孤獨,好似唯有自己站在世界的風(fēng)口,與其他人格格不入……沒有人懂她的感受,她也不會與人訴說。
她的養(yǎng)父母一開始真的是真心對待她的,可他們無論待她多么好,她在他們面前也總是收著的,不像別人家的孩子那樣,會依偎在父母懷里撒嬌,她跟他們不親近,即使笑也曾不及眼底,養(yǎng)父母說她天生性子冷,要不然怎么這么命薄,克死了自己的父母,待她也慢慢疏遠(yuǎn)了。
后來,養(yǎng)父母又有了自己的孩子,待她更是大不如從前,他們甚至后悔收養(yǎng)了她。
只不過養(yǎng)父母都是知識分子,怕被別人說三道四,還是供她上了大學(xué),她跟他們的感情,最后只靠每年的學(xué)費維系著,上大學(xué)后,生活費都是她四處打工掙的。
大學(xué)畢業(yè)之后,她跟他們聯(lián)系得越來越少,但她每月堅持寄給他們一筆錢,以報答他們這么多年的養(yǎng)育之恩。
她這一生,注定孤獨無依,漂泊未定。
那天晚上,韓夢跟蘇嘉言說了很多,蘇嘉言一直沉默地聽著,心里鈍鈍地疼。
他不知該怎么安慰她,語言在這一刻顯得蒼白無力,他想勸她走出過去,其實道理韓夢都懂,可她走不出去,這是一件多么無力的事情。
人的感官是奇妙的,它敏銳地感知周圍的一切,然后留存在你的記憶中,你感知到的喜樂多,那么你以后的生活甜蜜就多一些;你感知到的悲苦多,那么你以后看到的事物經(jīng)歷的事情也都是凄涼的,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!
同一件事,因人而異,有人因她喜,有人因她悲,這完全取決于你的人生經(jīng)歷。
經(jīng)歷無法更改,凡事無法重來,過去畢竟已過去,人生注定沒有回頭路可以走。
好在,未來還掌握在自己手中,蘇嘉言暗下決心,他會幫助韓夢走出過去,她還那么年輕,她應(yīng)該享受幸福。
她能夠回到北山村,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。
擺脫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直面痛苦。
“嘉言,最終我之所以選擇回到這里來,是想讓這里的孩子不再像我一樣,希望他們可以學(xué)到很多知識,有一個美好的童年?!?/p>
西西是個善良的孩子,也許正是因為她那顆善良細(xì)膩的內(nèi)心,對痛苦才會感知得更加強烈,讓她難以擺脫過去。
有時候,沒心沒肺地活著,好像也并不是一件壞事。
回來之后的韓夢,很長一段時間,都不敢走她家的那條路,其實她家早已不復(fù)存在了,原先破敗的房屋,也只剩一個大體輪廓,獨自矗立在那里,訴說著那段往事。
有時有事去村子里,她都是繞路走,不敢從那里經(jīng)過,過去就像是一個面目猙獰的怪物,時常會出來啃咬她,現(xiàn)在的她,毫無力量,她唯有躲避。
也許未來有一天,她會振作起來,去看看父母,去看看奶奶,可現(xiàn)在的她,確實是沒辦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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