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雪過后，迎來了一年中最冷的節(jié)氣——大寒，不過大寒過后，也意味著春天快要來到了。

同時，中國人最看重的節(jié)日——春節(jié)也踏著歡快的腳步走近了。

這是北山村人最輕松最高興的時刻，在外地打工的年輕人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回到了北山村，各家的老人翹首以盼，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回來跟他們過一個團(tuán)圓年。

蘇嘉言的父母因為趕工程進(jìn)度，春節(jié)不打算回來了，所以蘇嘉言準(zhǔn)備在北山村過年。

進(jìn)入臘月后，時間也像是上緊了發(fā)條的機(jī)器，飛速旋轉(zhuǎn)著。

種大棚的人家是沒有什么過節(jié)的概念的，無論是什么日子，他們照舊要蹲在棚里，伺候那些西葫蘆，照舊是每日揭鋪、蓋鋪、通風(fēng)、鋤雜草、除枯葉、摘葫蘆等，活計多的數(shù)不過來，基本與平常無異。

一進(jìn)入臘月，鄭家老爺子又念叨起自己的孫子來，鄭有力悄悄給兒子鄭鵬打過電話，鄭鵬允諾他，今年一定會回來的。

反正鄭有力在電話里警告了自己的兒子，如果今年他再不回來，就跟他斷絕父子關(guān)系。

背后里，他不止一次罵過自己的兒子，罵他不孝，忘了自己的根了。

罵歸罵，還是眼巴巴地等著他回來，他不回來，自己的爹就一天不消停。

鄭有力大嬸的身體最近也是每況愈下，過度操勞，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得多，短短一年的功夫，頭發(fā)全都白了，背也彎得厲害。

鄭有力也是左右為難，老爺子需要人照顧，自己老婆也確實是身心俱疲，關(guān)鍵是他也好不到哪里去，每日操勞地里的活計，回來后，還得聽老婆絮叨、老爺子罵娘，反正是沒一天安生日子。

前段時間，鎮(zhèn)衛(wèi)生院組織到他們村子里進(jìn)行免費(fèi)體驗，他被檢查出患有高血壓，醫(yī)生囑咐他去縣城的醫(yī)院做個詳細(xì)檢查，他哪有那時間呀！

就這樣拖著耗著，農(nóng)家人的日子，每一天都是煎熬。

進(jìn)入臘月后，他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，不管怎樣，這一年又結(jié)束了，希望明年這一切都有好轉(zhuǎn)吧！

鄭家大嬸最近心情似乎也好多了，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，在中國人的心目中，他們對春節(jié)總是懷著無比期盼又敬畏的心理，什么節(jié)都可以馬虎，唯獨春節(jié)的儀式感是不能缺少的。

過了臘月十五，家家戶戶灶膛里的火就沒有滅過。

蒸饅頭包子、烙煎餅、做豆腐、煮肉，還要殺雞宰羊、打掃衛(wèi)生，雖忙碌，可每個人都很高興，見了面，互相寒喧著：“他大嬸子，忙完年了嗎？”

“還沒呢！肉還沒煮，貢菜還沒做呢！天天不知道忙什么?！?/p>

“不急，不急，離過年還有好幾天呢！”

“對呀！不說了，鍋里還蒸著豆包呢，我得回家看看去。”

連這瑣碎的話語里也透著喜慶。

鄰居家做了什么好吃的，也要東家分一點嘗嘗，西家分一點嘗嘗，所以最近，大街上最常見的情景就是王家大嬸提一個籃子，李家大媽端一個盤子，……不停地在街上穿梭著，要不就是各家小孩子提一個兜子跑來跑去。

蘇嘉言這兒當(dāng)然也少不了各種年貨，一會兒東家送來了各種面食，一會兒西家又送來了各種肉品，他推脫著，“我一個人吃不了那么多，快拿回去，放在這兒浪費(fèi)了?！?/p>

來人跟聽不見似的，放在他院子里，轉(zhuǎn)身就走了。

農(nóng)家人向來如此，給你東西，哪有不收的道理。

幸好王磊放了寒假，兩個人吃總比一個人吃要好一些，他又正好是能吃的時候，這些各家人辛辛苦苦做的吃食才不至于浪費(fèi)了。

五保戶王大爺家的情景跟他差不多，各家送來的吃食堆了滿滿一屋子，最后，他家的年貨甚至超過了村子里的很多家庭。

北山村人向來不分彼此，他們善良厚道，哪怕自己不吃，也要把好的送給別人。

大棚里的頭茬西葫蘆都賣得差不多了，現(xiàn)在二茬三茬又長了起來。

蘇嘉言最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，他認(rèn)為大棚已經(jīng)建起來，前期資金也投入了不少，怎么也得讓它發(fā)揮最大的效能。

西葫蘆到明年二月份差不多就接近尾聲，一季的西葫蘆不可能一直生長結(jié)果，而那時候天氣還是比較冷的，可不可以在大棚里再種上一季菜呢。

他把自己的想法跟李主任商量過，李主任思忖半天，覺得他這個辦法可行。

到底種什么好呢？這是最主要的問題。

最近幾天，他一直把自己關(guān)在屋子里，查閱各種資料，網(wǎng)上跟大學(xué)老師咨詢，跟其他商家農(nóng)戶交流，列了好幾種方案。

蔬菜大棚種植要選那種成活率高、產(chǎn)量高，易管理、同時又有商用價值的農(nóng)作物。

蘇嘉言把自己挑選的幾個品種一一列出來，每種蔬菜種植的優(yōu)劣勢，都做了細(xì)致的估算。

然后，他把十戶農(nóng)家和李主任召集在一起，跟他們開了一個會議。

最終，在征求大家的意見后，蘇嘉言他們決定來年開春后，要在大棚里種植扁豆。

如果說種西葫蘆他心里還多少有點譜，那么種植扁豆，對他們來說，完全是黑瞎子過河——摸不著邊，心里沒底。

西葫蘆種植，李主任先搞了試點，從一開始的育苗、施肥、移植到最后的授粉、去果等各方面都做了詳細(xì)的記錄，他們只需照本宣科，依樣畫葫蘆即可。

而扁豆種植可不同，他們誰都沒有種過，只能是自己摸索著前進(jìn)。

蘇嘉言向大家表達(dá)了自己的真實想法，“鄉(xiāng)親們，因為時間關(guān)系，扁豆種植我們沒法搞試點，你們都是實驗品，既然是實驗品，就有可能成功，也有可能失敗，你們做好心理準(zhǔn)備了嗎？或者是有誰不愿意嘗試的也可以，我們不勉強(qiáng)?！?/p>

吳為國先表的態(tài)：“蘇書記，今年蓋大棚投入的錢我們都掙回來了，扁豆種植如果成功了，我們就又多一份收入，如果失敗了，我們也虧不到哪里去，無非就是多搭上了點力氣罷了。所以，我們不怕。再說了，古話說了，事在人為，只要我們多學(xué)習(xí)，細(xì)心栽培，我相信一定會成功的?！?/p>

其他幾戶人家也紛紛附和道：“對對對，雖然扁豆我們沒種過，可西葫蘆我們種過了，應(yīng)該都大同小異，我相信只要我們細(xì)心管理，一定會成功的?！?/p>

“我也同意，不會的我們會好好學(xué)，天下無難事，只怕有心人嘛！”

……

“好，既然大家都愿意試一試，咱們明年開春后就刨了西葫蘆種上扁豆?！?/p>

因為不能提前搞試點，所以更要特別小心，稍有不慎，有可能就會顆粒無收。

從此后，蘇嘉言把自己關(guān)在房間里，為農(nóng)戶們整理記錄了一份詳細(xì)的資料，從一開始育苗到移植栽培到后期管理，每一步需要注意的問題都做了細(xì)致的分析。

在這樣忙碌又忐忑的日子里，春節(jié)大張旗鼓地來了。

年除夕那天，鄭鵬終于從外地趕了回來，聽說為了回家過年，跟他的女朋友大吵了一架。

不管怎樣，他回來了，鄭老爺子也高興了。

見了他，握著他的手，老淚縱橫，“鵬娃兒，你可算是回來了，你要是再不回來，爺爺怕是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。”

鄭鵬被他說得有些心酸，同時心里也暗罵自己混賬，別的時候不回來也就罷了，這一年一次的春節(jié)怎么也沒回來呢！看把老爺子想的。

鄭有力自是少不了對他一通罵，“你這兔崽子，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？也忘了自己是吃什么長大的了？咱們北山村就這么招你嫌棄，一年讓你回來一次都不愿意，有本事你幾時也不要回來，我就當(dāng)沒生你這個兒子?！?/p>

鄭鵬自知理虧，自是不敢出聲，任他罵著。

鄭老爺子聽不下去了，躺在床上吆喝著：“有力，你別罵他了，人回來就好，回來就好，你聽見沒有？你要是把人罵走了，我跟你沒完，咳咳咳……”

老爺子因為說得太急，嗆得咳了起來。

鄭有力只好偃旗息鼓，還不解氣，指著鄭鵬的鼻子小聲發(fā)狠道：“你小子給我等著，看我怎么收拾你?！?/p>

鄭鵬怕被老爹罵，趁他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。

一路溜到大隊部，看到院子里有個少年在掃地，走近了，看著有幾分面熟，“請問，你是……”

王磊抬起頭，看見鄭鵬，沖他笑笑，“鄭鵬大哥，你回來了，我是王磊呀！”

鄭鵬一拍腦門，“你小子什么時候長這么高了，我差點沒認(rèn)出來?！?/p>

兩人坐在院子里寒喧著。

蘇嘉言聽到兩人的聲音，從屋子里走出來，拍了拍鄭鵬的肩膀，笑罵道：“你小子終于肯回來了，再不回來，有力叔該去綁你了?！?/p>

“嘉言，你就別取笑我了，剛在家挨完罵出來的?！?/p>

“要我說，你小子就是罵輕了，外面那花花世界就那么好，讓你舍不得回來了?！?/p>

“嘉言，你就別打趣我了?！?/p>

兩人進(jìn)到屋子里，王磊替他們泡了茶水。

鄭鵬接過來，不無感慨，“這小子都長這么高了，要是王叔叔還活著，該……算了算了，不說了?！?/p>

“你們聊著，我去學(xué)習(xí)了?！?/p>

“今兒個過年，休息一天吧！去韓老師屋子里看看，她在包餃子，你去幫幫她?！?/p>

“好咧，蘇叔叔。”

韓夢春節(jié)也沒回去，前些日子養(yǎng)父母給她打電話，委婉地表示，他們的親生女兒今年要帶男朋友回家過年，家里房間少，不太方便。

韓夢當(dāng)然聽出了他們的弦外之音，遂在電話里對他們表示過年她不回去了，等過了春節(jié)再回去看他們。

好在今年蘇嘉言和王磊在這兒陪著她，她倒也沒覺得孤單。

正好趁寒假幫幾個孩子補(bǔ)了補(bǔ)課，怕他們落下了太遠(yuǎn)，以后上初中會越來越吃力。

今兒個除夕，韓夢早跟蘇嘉言說好了，晚上去她那兒吃飯，她要包餃子，雖然沒有回家過年，但這過年的儀式感可不能少了。

王磊去到她房間的時候，她正好調(diào)好餡料，準(zhǔn)備搟皮。

“韓老師，我來幫你?！?/p>

“你哪會干這個，玩去吧！”

“韓老師，我會的，去年過年的時候我還包過呢！”

王磊想到去年春節(jié)的時候，父親還活著，他想讓父親也能吃上一碗熱乎乎的餃子，忙活了半天，雖然相貌丑陋、味道也不咋地，但可以看出來，父親依舊很高興，足足吃了三個。

韓夢看到他明顯有幾分落寞的神情，趕緊轉(zhuǎn)移話題，“好，我搟皮，你來包?！?/p>

“好咧，韓老師?！?/p>

蘇嘉言和鄭鵬坐在房間里邊喝茶水邊聊天。

“嘉言，我就納悶了，這人人都愿意往大城市里跑，怎么單單你非要往這窮山溝里鉆，這里難不成埋著金子？”

“哈哈?！碧K嘉言笑笑道，“真有金子，你沒發(fā)現(xiàn)罷了。”

“得了吧！聽你胡扯，說句實話，就是真有金子，我也不愛待在這里。自從我回來后，這腳就沒熱乎過，縮脖子縮得肩膀疼，這兒真他媽冷?！编嶚i說完，吸了吸鼻子。

蘇嘉言笑笑沒接話。

“我記得小的時候手上腳上全都是凍瘡，現(xiàn)在還留著疤呢！”鄭鵬把手伸到蘇嘉言面前，指著上面一片瘢痕對他說，“我跟我女朋友說這是長凍瘡留下的，她還不相信，說你們那兒又不是北極?！?/p>

鄭鵬說完，啐了一口，“城里長大的娃兒，是沒吃過這樣的苦。現(xiàn)在我每回憶起過去的冬天，腦海里除了冷就是黑，沒別的，偏偏春節(jié)要在冬天過，不是我不回來，我是被凍怕了，小時候流出來的鼻涕在臉上都能結(jié)冰?！?/p>

“你還是不是個爺們？”

“嘉言，你也別笑話我，你是沒吃過這樣的苦?！?/p>

蘇嘉言幫他把茶杯里續(xù)滿水，笑罵道：“你小子怕冷，拍拍屁股走了，家里的老人呢？他們不怕冷嗎？”

鄭鵬搓了搓手，“那也沒辦法，他們已經(jīng)在這里生活了一輩子了?！?/p>

“怎么沒辦法？幫他們安上地暖，裝上空調(diào)也行?！?/p>

“嘉言，你覺得給他們安上地暖，他們會用？他們必定是心疼煤錢，寧愿凍著也不會花那分錢的。同樣，裝上空調(diào)，他們也不用，心疼電費(fèi)。你沒看到嗎？他們現(xiàn)在連電燈都不舍得用?！?/p>

鄭鵬說得不無道理，晚上的時候，只要外面還有一絲絲的光亮，鄉(xiāng)親們是絕對不會開電燈的。

蘇嘉言留意過各家各戶的電費(fèi)，每月大多都是三元五元的，雖然是這么小的數(shù)額，他們依舊覺得心疼。

“還是得讓鄉(xiāng)親們手里有錢呀！”

“回來的時候，我看到村子里建了很多大棚，是你的主意吧？”鄭鵬向他豎起大拇指，“嘉言，從某些方面來說，我挺佩服你的?！?/p>

“你要是真佩服我，就回來和我一起干，帶鄉(xiāng)親們致富?！?/p>

“得得得，這事我干不了，還是你來吧！我沒有你這樣的覺悟?！?/p>

“等哪天村子富了，你可別后悔?！?/p>

“保證不后悔?！?/p>

“你小子……”蘇嘉言指著他笑罵道。

晚上，蘇嘉言、韓夢還有王磊湊在一起，吃了一頓團(tuán)圓飯。

餐桌上的菜肴很豐盛，都是鄉(xiāng)親們送來的雞鴨魚肉，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堆了一桌子。

蘇嘉言照例開了一瓶酒，先給韓夢倒?jié)M杯子，然后給王磊倒了小半杯，“你已經(jīng)滿十八歲了，可以喝一點?！?/p>

王磊伸出雙手接過來。

最后他斟滿自己面前的酒杯，三人共同舉杯，開懷暢飲

蘇嘉言對韓夢說：“西西姐，謝謝你這一年的照顧?！?/p>

因為喝了酒，韓夢臉色微紅，她動情地說道，“嘉言，我們是一家人，不要說見外的話?！?/p>

“對！”蘇嘉言放下酒杯，強(qiáng)調(diào)道，“我們是一家人?！?/p>

他又轉(zhuǎn)頭對王磊說：“王磊，你記住了，我們?nèi)齻€永遠(yuǎn)是一家人，這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發(fā)生改變，唯獨家人的情分是不變的，懂嗎？”

王磊使勁點了點頭，“蘇叔叔，我懂?！?/p>

因為要守歲，破天荒的，村子的燈光全都亮起來了。

盡管窗外沒有月亮，可依舊光影綽綽，窗外老榆樹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墻面上，別有一番韻致，好似畫家筆下的白描畫。

零點鐘聲敲響的時候，村子里鞭炮震天，無論日子是貧窮還是富裕，過年的鞭炮自是少不了的，各家各戶點響了長長的掛鞭，男女老少站在院子里，捂著耳朵，感受這辭舊迎新的時刻。

蘇嘉言、韓夢、王磊三人共同對著窗外許愿。

王磊希望自己可以考一所理想的大學(xué)，實現(xiàn)自己的夢想。

韓夢希望自己可以越來越幸福，忘記過去，重新開始。

蘇嘉言毫無例外地是希望鄉(xiāng)親們可以早日脫貧致富。

新的一年開始了，無論過去是悲傷還是喜悅，是坎坷還是坦途，時光終究全部帶走，留下的是人們心中無限的惆悵和感慨，不盡的留戀和唏噓，不管怎樣，日子還得繼續(xù)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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