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年后。

夏安喬遷之喜，新居里好一番熱鬧，熊梓迦、陶奇、羅嘉楠、紅燒，這些在她一生最困難的時候一直在她身邊的朋友一個也沒少，還給她帶來了喬遷賀禮，同時，每人還送了楚楚一份禮物，因為，楚楚9月馬上就要上小學了。

夏安手里端著一杯香檳，擁著楚楚，坐在好朋友中間，一臉的恬靜與滿足。

她已經(jīng)想不起曾經(jīng)那個滿是怨氣滿身狼狽和戾氣的夏安是什么樣子了，如今的她，通過自己的努力，有了自己的新居，學區(qū)房，楚楚上學的問題迎刃而解，最重要的是，她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，不用仰人鼻息，不用卑躬屈膝，肆意地活在這陽光天地間，和女兒一起，感受這世界的美好。

她很慶幸，自己在這一場場風波里沒有倒下。

“幸虧有你們?！彼芍缘嘏e起杯，“不然我夏安一定走不到今天?！?/p>

“這些話就不用說了吧？咱們什么關系？再說我可馬上就走人了！”熊梓迦笑道。

“好！不說！今晚只喝酒！”夏安的目光在他們每個人臉上掠過。

可是不說，她就能忽略了嗎？

兩年前在她風頭最勁的時候冒出來丑聞，很長一段時間里，她都把自己封閉起來，不去公司，不登錄社交賬號，怕見人，怕別人的眼光，哪怕走在租住的小區(qū)里，她也會覺得每個人都在嘲笑她。

是他們，眼前這群可愛的人，來看她，來陪她，甚至帶她去看心理醫(yī)生；也是他們，鼓勵她再度站起來，走出家門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，早已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。

是啊，身正不怕影子斜，網(wǎng)絡暴力擊不到真正勇敢堅強的人！從此她專心做自己，不去搭理流言蜚語。

羅嘉楠對她說：你不是明星，你是設計師，是時尚人，你唯一能拿出來證明你自己的就是你的作品！如果你的心思全在網(wǎng)絡這些事上了，你再也出不了好作品！夏安，你的腳步始于網(wǎng)絡，但絕不能只止于網(wǎng)絡。

羅嘉楠這番話將她喚醒，她只是一個做衣服的人，她的使命就是做好看的衣服給大家穿！

有時候，她覺得她得感謝浩子帶給她的這場浩劫，讓她真正沉靜下來思考，從一個因為一時走運依靠粉絲經(jīng)濟而取得小小成就的電商成長為真正的獨立設計師，今后的路還很長，她會一步一個腳印，走得更好更穩(wěn)。

“你自己的APP進展得如何了？這可不是我們的功勞了！我們的手伸不了那么長！”熊梓迦笑問。

“還行！順利進行中！”涂恒沙笑，“累著陶奇了?！?/p>

是的，決定做自己的APP，所有的攝影全都是陶奇在負責，這得累上好幾個月！

“我？不累不累！攝影是我的工作，對我來說更是享受不是辛苦，就好像你做設計，常常做到深更半夜，對你來說，樂大于苦?！碧掌嫘Φ?。

夏安很贊同，“沒錯，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！”她真喜歡現(xiàn)在的自己！

聚會到半夜才結束，楚楚已經(jīng)先睡著，朋友們盡興，夏安送他們到電梯。

電梯門口，羅嘉楠卻停住了腳步，讓其他人先走。

酒過數(shù)巡，都有些微醺。

“夏安?！焙冗M去的酒，好像精華都涌進他眼睛里，走廊的微光下，醇厚而透亮，就連嗓音，都帶了平日里沒有的沙啞，“兩年了，有沒有想過……這樣的夜晚有人陪你？此后晨昏風雨，有人與你攜共？”

夏安微笑，“我有啊，一直有啊，有小熊，有你，有陶奇，有紅燒，還有我的楚楚……”

誰都不傻，瞬間明白。

羅嘉楠笑，“嗯，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！很晚了，你早點回去休息吧。”

“晚安?！毕陌材樕系男θ萦虞p松。

“晚安?！?/p>

最終，還是夏安看著他進電梯，電梯門關上的瞬間，他回身，跟她揮手。

樓下，紅燒還在等著他，一臉興奮，“怎樣？老板？我快有老板娘了嗎？”

“嗯，快了！”羅嘉楠輕輕吐出一口氣，有點失落，有點心酸，可是莫名的，也有點輕松，就好像念書時跑長跑，跑了很久很久，終于到了目的地，雖然成績沒有及格，但卻終于是結束了。

“真的？答應了？”紅燒高興得差點跳起來。

“嗯，我準備答應了?！睕鲲L一吹，酒意有些上頭。

“你？你答應？準備？”紅燒就聽不明白了。

“是的，我媽給我相了個姑娘，聽說挺不錯，我準答應她去看看！”

“??？喂！喂喂！老板……”

“老板！那夏安……”紅燒簡直恨鐵不成鋼。

“夏安是我們的朋友，我的，也是你的，并沒有什么不同！一開始就是，不是嗎？”

“……”

夏安回到房間，原本已經(jīng)睡著的楚楚卻從床上坐了起來，睡眼惺忪地在揉眼睛。

“怎么了？楚楚？怎么醒了？”她上前抱住女兒。

楚楚還不是很清醒，在她懷里低語，“我夢見爸爸了……”

“……”她親親女兒額頭，“爸爸明天不是要來接你嗎？還說好帶你去買學習用品！你好好睡一覺明天就能見到爸爸了?！?/p>

“嗯，媽媽抱……”小家伙越發(fā)嬌氣往她懷里鉆。

后來，娘倆是抱在一起睡的。這一晚，大概是受女兒影響，夏安也夢到了陳森，一個飄飄忽忽的影子，她看不清到底是校園里那個陳森，還是后來成為她丈夫的那個人。

第二天陳森一大早就來接楚楚，把自己收拾得利利落落的，撲面而來的香味，是他常用的刮胡水的味道。

他們現(xiàn)在鮮少交流，他來接楚楚通常也是接了立刻就走，晚上按時送回，左不過一句你好，一句再見，再無多話。

他們最近的一次接觸是什么時候呢？是離婚那天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吧？陳森突然從后面抱住她，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她，那一刻，她沒有讓陳森看見，她的眼淚嘩嘩而下。她不痛嗎？她也痛啊！如同皮肉分離！

不過，都已經(jīng)過去了，愛也好，怨也罷，她如同攀援一座很高很高的山，途中辛苦艱難已成往事，已然站在峰頂?shù)乃仡^看腳下都已不過是尋常。

平時陳森接楚楚出去一般吃過晚飯就會送回來，但這次天黑了還不見人影。

她離開電腦，正琢磨，陳森的電話來了，號碼還跟從前一樣，并沒有變。

說話的卻是楚楚，“媽媽，我和爸爸今天去游樂場玩了，玩到現(xiàn)在還沒吃晚飯呢，我還回不來！”

“嗯，那你們吃過晚飯再回吧，沒關系，媽媽在家等你。”難得，陳森如今也有時間陪女兒玩了？從前他總是忙?。?/p>

“媽媽，我們就在家外面的餐館，你也一起下來吃吧！”楚楚又問。

“……”和陳森一起吃飯？這兩年還沒有過的事兒呢！

“媽媽！你下來嗎？”楚楚的聲音充滿了期盼。

“好，我換下衣服就下來！”她覺得一起吃個飯并沒有什么大不了，他還是楚楚爸爸，她如今生活安逸，心靜平和，早已不在乎從前那些磕磕絆絆。

陳森給楚楚買了一大堆東西，裝了小半車，楚楚一張臉紅撲撲的，雙眼都在發(fā)光。

夏安一進餐館就笑，“看來今天玩得很開心？”

“嗯！媽媽！爸爸比你勇敢！”楚楚笑嘻嘻的，一臉驕傲，“帶著我坐好多好玩的，你以前都不敢！”

夏安坐下來笑，摸摸女兒的頭發(fā)，“看你玩得滿頭大汗！”

“媽媽一向就是膽子鬼?！标惿残?。

夏安一愣，她和陳森之前還真的有很久沒有這樣熟稔的語氣說話了。

陳森也覺得有些突兀，笑容便有些尷尬起來，馬上轉移了話題，“聽說你最近在做APP？”

“嗯，對。想做個自己的平臺，還有幾個設計師也想加盟一起，我們做設計師自己的平臺。”說起工作來，她覺得自然多了。

只有楚楚，并不了解大人之間的尷尬，猶自在爸爸那句“媽媽是膽小鬼”的玩笑里樂。

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可以跟我說?！彼谶@方面還是算得上專家的。

“進展挺順利的，謝謝。”她說著打了個呵欠。

陳森看見，欲言又止。

“你最近還好吧？”干坐著多尷尬？她沒話找話說。

“挺好！”他笑，“還跟從前一樣，在一家公司做老本行，職位都一樣，挺安穩(wěn)的?！?/p>

他新找的工作，她知道，浩子曾經(jīng)來找她說明，所有的事都是他做的，陳森根本不知道，是他找的營銷號爆料，是他編造的各種所謂同學證詞。希望她原諒陳森，還說陳森離婚后夜夜醉酒。

其實她和陳森之間的根本問題并不在爆料這件事上，沒有這件事，最后他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，不過，既然已經(jīng)離了，過往種種，也就風吹云散了，她會用雙手給自己掙一個更好的明天，也希望陳森能過得更好。所以，她應浩子的要求，回原來的家見了陳森一面。

那一面，真讓她難以相認，她不敢相信那個瘦骨嶙峋、一臉頹廢的人是他，而且，那時候，他胃病復發(fā)，正捂著胃在沙發(fā)上硬扛。

她給他找了藥，倒水喂他吃了。

他拉著她的手久久不肯放……

后來，她對他說，楚楚不會希望見到這樣一個爸爸，希望他找份工作，好好生活……

“夏安？”

“嗯？”走神的她被他喚醒，一時找不到話。

夏安本想問下他經(jīng)濟情況的，畢竟離婚的時候他的卡上已經(jīng)接近赤貧了，那時候她一心只希望快點從混亂的婚姻狀況里解脫出來，所以愿意給他錢，只要他答應離婚。后來，他倒是答應了，但是沒有要錢。原本他要將房子也留給她的，她堅持不要才作罷。

她明白，他的自尊不允許他拿她的錢。所以，這個時候問他的收入，大概也會挫傷他的自尊吧，她沒有再問。

“你新家不錯??！”陳森找到了話題。

“嗯……還行！雖然小了點，但是很溫馨，主要楚楚上學方便。”其實新家對于她的意義在于，這個世界上終于有了一個真正屬于她的地方，從此以后再多的累，再多的傷，她都不會再害怕。

然后，又沒了話……

正好上菜，兩人照顧著楚楚吃飯，一旦有事情可做，倒也不那么尷尬了，說話也只跟楚楚說就是。

吃完后，楚楚問，“爸爸，你覺得這兒的菜好吃嗎？”

“還行。”陳森道，末了又看了眼夏安，“沒你媽媽做的好吃?！?/p>

夏安正端著杯子準備喝茶呢，差點打翻了茶杯。

“嗯！我也覺著媽媽做的菜最好吃！”楚楚馬上跟著拍媽媽馬屁。

“那你還說你干爹做的最好吃？”夏安嗔了女兒一眼。

楚楚捂著嘴嘻嘻直笑。

“陶奇？”陳森插言，“他是跟熊梓迦在一起了嗎？”

“誰知道呢！”夏安也的確是不知道，這倆人說不在一起吧，長期住在一個屋檐下，說在一起吧，兩人誰也沒宣布。

“陶奇這個人其實還挺好的……”陳森說了一半，打住不說了。

夏安驚得眼睛都瞪大了，差點想說，你忘了你跟陶奇差點打起來的事了？

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尷尬，其實有些事，有些人，距離太近反而不容易看真切，隔遠了，反而更清醒，也看得更明白， “算了，我就不說別人了！每個人想法不同，熊梓迦有她不婚的自由，但我覺得，一個人在這世上還是找個伴好。你呢？被她的想法同化了？”

說她和羅嘉楠好吧，兩年了，這兩人也沒什么動靜，所以，當年真的是他被嫉妒沖昏了頭，被事業(yè)失敗的自卑摧毀了理智，這樣去傷害她，或許羅嘉楠的確對她有點心思，但他的夏安，不是朝秦暮楚的人啊！人，為什么總是要退出了局才看得明白？

夏安不欲談這些，隨意敷衍，“沒準兒！這種事兒吧……得遇！遇到合意的，也沒準兒！”

陳森低頭，笑了笑，“那就祝你找到合意的！至少……比我好的！”

夏安覺得這氣氛實在很奇怪，后來陳森把她們母女倆送回家轉身走了以后，她看著他的背影仍然覺得奇怪，曾經(jīng)那么親密的兩個人，竟然也可以隨意就說著“祝你找到更好”的這樣對話……

無端的，還是有些不是滋味的，不是嗎？無關其它，只嘆世事無常，時間無情。無論是十年前校園里愛得如漆似膠的他們，還是后來一地雞毛彼此厭棄的他們，一定都不會想到會有這樣一天。

陳森一個人回到家里時天已經(jīng)黑了。

開了燈，空曠的房間，死一般的靜。

兩年了，他已經(jīng)習慣這樣的安靜，卻又永遠也不會習慣。

離婚以后，他過了一段很頹廢的日子，百事不管，終日借酒消愁，哪怕胃病復發(fā)了也照喝不誤，終于有一天疼得倒在家里起不來。

沒想到，就是那一天，夏安回來了。開門進來看到的就是他最狼狽的樣子。

家里自她離去后就再也沒有收拾，地板桌面厚厚一層灰，餐桌上一桌面的外賣盒，衣服更是四處散亂，他已經(jīng)分不清哪些是臟的，哪些是干凈的，反正洗了澡隨便拎一件穿上就是，哦，不，有時候他還好幾天不洗澡……

這樣的狼狽，他無比后悔她離開以后鎖里還保留她的指紋，可又無比慶幸，還有她的指紋。

她熟門熟路地找藥給他吃，一如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一樣；她轉身就收拾屋子洗衣服，差不多花了大半天時間，家里才又恢復了干凈整潔。

那時，吃過藥的他已經(jīng)沒那么痛了，她走過來問他好不好。他當時抓住她的手點頭，眼眶澀得發(fā)痛，他不想再松開她的手，那一刻，他終于明白，和她一起的那幾年，她將她照顧得多好……

可是，她終究是要走的，他們已經(jīng)不是夫妻了，他親手把她推開的……

她對他說：陳森，楚楚不會希望看到這樣一個爸爸。就算為了楚楚，也請你振作起來，找份工作，從頭開始，好好生活，失敗不算什么，我相信你能再站起來，在我心里，我始終佩服當年大學校園里那個天之驕子陳森。

這一次，他聽了她的話，重新找了工作，一天一天踏踏實實地過，一點一點慢慢地存錢。生活總算上了正軌，可他仍然會去喝酒，長夜漫漫，沒有酒精的麻醉他該怎么過？他仍然靠外賣度日，除了外賣他還能吃什么？一個人，又能吃什么呢？

他盯著餐桌上昨天的外賣盒苦笑。

他還是陳森，夏安卻真的不是夏安了。不是校園里那個美麗嬌氣、洋娃娃般可愛的小公主，也不是不修邊幅終日絮絮叨叨有時甚至讓他厭煩的家庭主婦，她如同蛻殼而出的蝴蝶，如同換羽而飛的天鵝，美麗、自信、優(yōu)雅、從容，居高臨下的時候，像無所畏懼的女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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